2016年2月23日 星期二

博君一粲──營造幽默諧趣的風格

刊登於聯合報2016.2.23



宋‧惠洪《冷齋夜話》中記載蘇東坡「嘗攜妓謁大通禪師,師愠形於色。東坡作長短句,令妓歌之」的趣事。據說大通禪師道貌岸然,一般人拜謁前須先齋戒,女性不得入禪房,東坡攜伎而來,無怪大通禪師不悅。但東坡不改遊戲本色,填詞〈南歌子〉開禪師的玩笑,下半闋:「溪女方偷眼,山僧莫皺眉。卻愁彌勒下生遲,不見阿婆三五少年時。」大意是說:「溪女(註)偷眼看和尚,和尚莫惱。和尚生得遲了,無緣得見阿婆年輕貌美之時。」禪師被蘇軾逗得一笑而罷。

            註:《指月錄》卷七記載,有位老婆婆供養一位和尚20年,每日溪邊挑水供和尚使用, 詞中引用此典故稱老婆婆為「溪女」。

這類幽默風趣的詩文,千古傳誦,究竟怎麼樣才能讓自己的文章迸出幽默的火光,傳遞輕鬆的笑果呢?想要寫作的人,不妨試試以下兩種方法:

一、甘作小人物,自我解嘲

顏元叔曾經當過台大外文系主任,從學養、身份來看,不是一般市井小民。但他描述到醫院的經驗,彷彿是個卑微的小人物:
「病院如法院,走進去你自然矮了三吋。……白衣天使的權威故無論矣,就是櫃臺後面穿淺藍制服的掛號小姐,也令你覺得會見了王母娘娘。你走上掛號臺前,她那邊說:『掛號費兩百。』你恭恭敬敬呈上兩百。在那大理石高臺之後,她連白眼都不翻起瞧你一眼,但把百元大鈔兩張──你當然不敢獻上十元小鈔廿張,累得小姐點數,那樣她可真要翻白眼──接過往抽屜一丟,隨之一方最菲薄的藍紙,往你方向飄來,你得趁勢抓住──這是你的救命號碼。」(〈哀哉肉體〉)
作者以記趣的口吻描述病人如草芥、櫃臺小姐如王母的不對等關係,不時插科打諢:「你當然不敢獻上十元小鈔廿張」,刻意伏低扮小,自嘲在醫院裡地位低下,與櫃臺小姐形成對比,讓讀者為之莞爾。

二、以正經雅言來諧謔

錢鍾書《圍城》描寫方鴻漸搭法國郵船回中國,熱帶,熱天,船上有位鮑小姐穿著「緋霞色抹胸,海藍色貼肉短褲,鏤空白皮鞋裡露出塗紅的指甲」,外國人習以為常,在那時的中國人眼中則為異數。文章寫道:
「那些男學生看得心頭起火,口角流水,背著鮑小姐說笑個不了。有人叫她『熟食鋪子』(charcuterie),因為只有熟食店會把那許多顏色暖熱的肉公開陳列;又有人叫她真理,因為據說『真理是赤裸裸的』。鮑小姐並未一絲不掛,所以他們修正為『局部的真理』。」(《圍城》第一章)
錢鍾書引用正經八百的真理名言來修飾鮑小姐穿著清涼的模樣,名言錦句竟成了露胸露腿的另一種詮釋,滑稽突梯,讀來令人發噱。由此可見錢鍾書幽默諧謔的功力。
 
人人都喜歡笑,幽默風趣的文章受人歡迎,但有時幽別人一默,卻猶如刺別人一針。幽默大師林語堂說:「幽默與諷刺極近,卻不定以諷刺為目的。諷刺每趨於酸腐,去其酸辣而達到沖淡心境,便成幽默。」如何達到林氏所說的幽默境界而不是螫人的諷刺,下筆分寸,唯個人察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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