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2月19日 星期五

借物傳心-談間接宛曲的寫作手法

刊載於聯合報
寫作技巧/借物傳心-談間接宛曲的寫作手法

溫庭筠〈菩薩蠻〉之三描寫一位靚妝麗人:
「蕊黃無限當山額,宿妝隱笑紗窗隔。相見牡丹時。暫來還別離。    翠釵金作股,釵上蝶雙舞。心事竟誰知?月明花滿枝。」
詞中描述美人與情人在牡丹盛開時相遇,暫別後思念不已,夜深難眠。下半闋「翠釵金作股,釵上蝶雙舞」,表面上細寫髮釵,仔細看來,翠釵下有兩股(參見附圖),釵上蝴蝶成雙,都暗含出雙入對的涵義,對比麗人形單影隻,便能體會「心事竟誰知」的心事是孤單自憐之情了。用金釵來影射人物處境,這樣的寫作手法,可真是曲折幽深,語短情長。
    描寫人物、推展情節,直白的寫作手法如張曼娟〈荷花生日〉:
「大學時教授文選的老師,正直、耿介,卻也有著匱乏,一種深入五臟六腑,時時發作卻無法藥治的病症,曰思鄉。」
直接告訴讀者老師的性情(正直耿介)與痼疾(思鄉病),明白曉暢。另一種寫法則是曲折影射,間接描述,《紅樓夢》作者曹雪芹便是個善用建築擺設來暗示人物性格的好手。以探春為例:
「探春素喜闊朗,這三間屋子不曾隔斷,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,案上堆著各種名人法帖,並十數方寶硯,各色筆筒,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;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,插著滿滿的水晶球的白菊花。西墻上當中掛著一米襄陽『煙雨圖』。左右掛著一幅對聯,乃是顏魯公墨蹟。其聯云:『煙霞閒骨格,泉石野生涯。』」
探春志氣高,格局大,能理家,作者用白菊花象徵她的志節,大案、寶硯、筆筒象徵她的才能,雖寫擺設,卻也把探春的性情刻畫了一回。
喜愛《紅樓夢》的張愛玲,也延續了曹雪芹間接描寫的神髓:
「姑母家里的花園不過是一個長方形的草坪,四周繞著矮矮的白石字欄杆,欄杆外就是一片荒山。這園子仿佛是亂山中憑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盤。」(〈沉香屑──第一爐香〉)
這是主角葛薇龍拜訪姑媽梁太太對梁宅的第一印象。拜訪結束,「薇龍自己覺得是《聊齋志異》裡的書生,上山去探親出來之後,轉眼間那貴家宅第已經化成一座大墳山。」她姑母是自家裡的慈禧太后,「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」。張愛玲為梁太太建造一座位於荒山中金碧輝煌的宮殿,鬼氣森森,淫逸奢華,藉由建築描寫,曲折暗示薇龍這冒然一闖,日後將淪為交際花的不幸下場。
  作家描繪了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女人,溫庭筠筆下金釵作股、釵蝶雙舞的女子是思念情人的婦女,曹雪芹筆下的探春器大而才高,張愛玲筆下的薇龍是個闖入豔窟的天真少女,作家們運用間接的筆法寫作,不直接告訴讀者人物性格際遇,而是描摹她們身邊的器物居所。讀者們若能細察作者慧心,便能與在曲徑幽深之處與美人們敘敘心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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