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我囉「皂」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──初作72%橄欖油馬賽皂

人生很多時候，就像橄欖油作皂，要等。等一種怕生的果實，等一個孤僻的靈魂，等待他願意水乳交融的時刻。

橄欖油的香氣實在迷人。厚實油質裡飄出醇美果香，混雜著植物清新木質調，入口溫潤柔滑，香馥盈鼻，收穫時節地中海的富庶豐饒全沈浸在一瓶微黃淺綠裡。所以人們拿來吃、拿來抹，甚至拿來做皂，想屢屢重溫橄欖帶給我們愉悅的感官體驗。

第一次做手工皂，只因為得了一台電動攪拌器，還有女兒暑期漫長，得想些新鮮玩意兒讓她打發時間。陽光在屋頂、陽台、皮膚上都燙了一層金，正讓人想起橄欖油的顏色。那就做法國著名的馬賽皂吧，盛產橄欖的西班牙與以皂聞名的法國南部大城，藉著做皂連結在一起，過足地中海癮。

做皂使用72%的橄欖油，才可稱為馬賽皂。橄欖油分級繁複，Extra Virgin Olive Oil、Virgin Olive Oil、Pure Olive Oil、Light Olive Oil、Pomace Olive Oil，第一級是冷壓初榨，最後一級已是殘渣油粕，後者略之可也。

有網友說，做皂使用氫氧化鈉會破壞油品中的天然養分，所以不需使用太好的橄欖油，Pure等級已綽綽有餘，但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說，用Extra Virgin做出的皂手感硬是不同。我不是化學專業，無法得知油品入鹼會有什麼反應，選擇Extra Virgin，只基於對天然香氣的偏執。顆顆渾圓飽滿的橄欖，經過人們層層壓榨剝削，到後期姿色全無，委頓不堪。第一次做皂，總希望它神采煥發。本質一差，外觀再美也改不了粗劣本性，這是我始終相信的真理。

雖說使用Extra Virgin做皂，但也不需歹刁到選用特別產區、特定品種。超市買來平價的Extra Virgin，入口微苦，但仍有橄欖香氣，做皂正宜。配方中需搭配的椰子油、棕櫚油也有冷壓與精煉之分，一般都會選擇精煉過的油品以達到去味、去色的效果。冷壓椰子油雖香，我實在提不起勇氣再下重本，故本次做皂使用精煉椰子油，以保持全程橄欖香氣稱王的目的，棕櫚油我選擇未經製的紅棕櫚油，只因為它未精製，營養成分保留較多，且本次用量少，不致於搶了橄欖油的香氣。

做皂之初，準備兩個鋼製小盆，一只溶鹼，一只裝油。根據網友經驗，油品與鹼水適宜融合的溫度約在40-50度之間，此時宜微微加熱油品，使之達到適溫。油品降溫慢，近50度時置之一旁再處理氫氧化鈉，亦不致使油涼得過快，所以我後來都會先處理油再溶鹼。若先處理鹼水，後來油品不慎加溫過高，則需靜候，考驗耐心，這是我第一次枯等降溫時悟出來的小小道理。氫氧化鈉加入水中會大量放熱，所以有網友用冰水溶解氫氧化鈉，或是溶鹼之後把鋼盆泡在冰水盆裡隔水降溫，都是節省時間的妙方。

待油、鹼均達適宜溫度之後，將鹼水倒入油裡，緩慢攪拌數分鐘，便可看見皂液轉為淡淡乳白色，且夾雜橄欖香。女兒在旁邊始終躍躍欲試，溶鹼時擔心她受傷不使靠近，現在小孩兒終於可以動手緩緩攪拌皂液，興奮得緊。趁女兒輕輕攪動之時，我將電動攪拌器備在一旁，等待接手。電動攪拌器實在是智慧發明，為不欲練手勁與耐力的作皂人提供救贖，否則明日手廢腳軟，恐不在話下。開電動攪拌器唯有一事要注意，皂點四散飛濺，圍城工法必需事先想過，不可怠忽，否則事後難以善了。攪拌器一開，馬達聲、液體流動聲翻攪著橄欖香氣，間以刺鼻的鹼水味，看一鍋皂液奔出小小捲浪，內心會興起一陣「瞎攪和」的莫名快樂。

第一次作皂就直攻馬賽皂，我事後稱之為愚勇。橄欖油皂化速度非常慢，我事先沒有查證仔細，興頭一來就動手，電動攪拌器埋頭苦幹了了二十幾分鐘，皂液看起來還是稀稀軟軟，距離網友所謂「trace」（呈濃乳霜狀，狀如美乃滋）可入模的境界還遠得不得了。更可怕的是繼續再打二十幾分鐘，看起來沒有絲毫進展。女兒在旁邊扶著一圈軟塑膠墊板幫我圍城，見我停手皺眉苦思，問我：「什麼時候會好？」她也急著看油變成皂呢！我牙一咬又打了十幾分鐘，眼見沒有起色，只好上網看看別人怎麼說。

網友說，遇到難以皂化的油，可以攪一攪，休息十分鐘，再回來攪一攪，如是數回。但網友沒明確寫出馬賽皂trace要花多久時間。我就這麼停停打打伺候這鍋皂液，無法氣定神閒，坐一會兒，打一會兒，經過三個小時，看起來還是沒有trace。此時心中負面想法幽靈似地一個一個冒出來：

「步驟哪裡出了問題吧？」

「網友說，有時莫名其妙就沒辦法trace。我中獎了嗎？」

「天啊，整鍋報銷了嗎？」

攪動器攪到後面變成攪拌心事。後來我實在頂不住壓力，幫女兒打預防針：「要有心理準備，這次可能全部完蛋了。」女兒苦著一張臉，告訴我：「我也好怕喔！」我們兩個唉聲嘆氣，這時候離我倒鹼入油，已經過了五個小時，從日正當中打到夕陽西斜。

最後，我跟它奮戰了八個小時，夜幕低垂，這鍋皂液終於trace。橄欖油這芳物，雖然怡人，卻是個沒辦法快速融入環境的孤僻鬼。女兒在旁邊蹦蹦跳跳，調香氣調顏色，準備倒皂液入模，迎接人生中第一次手工皂。從準備報銷到入模成皂，我們兩個都有賺到的感覺，這件事讓我再一次體會「等待」的重要。

前些日子聽萬芳高中余懷瑾老師談「等待」，等待反應較慢的學生，等待進步遲緩的孩子：「慢慢來，我等你。」人人都希望立竿見影，見效神速，我也不例外。平日上課，學生一個不馴的眼神、反應不如預期，我當下就心煩，甚至暗中戒備。我可是認真備課、專心上課呢，學生為什麼不領情？說到底，是自己抱著一顆易碎的玻璃心，不能忍耐事情沒按照我的意志發展，或是嫌變化太慢，沒有立竿見影。中途各種負面猜測、想法，耗損無數能量，抹黑整個心靈天空。

人生很多時候，就像橄欖油作皂，要等。等一種怕生的果實，等一個孤僻的靈魂，等待他願意水乳交融的時刻。願意把希望傾注在不確定的未來，跟一個一個負面的黑想法對抗，然後等待。也許最後什麼都沒有，但是不等，更是全空。

等待八小時是值得的。馬賽皂液終於入模（我以鮮奶盒剪開成長條狀，權充皂膜），再放入密閉箱中靜置一整天，隔日即可切皂。在皂化的時候，整條皂液會微微發熱約四十餘度。橄欖油皂化慢，有些人會等上兩天再切皂，以免肥皂過軟影響外型，但新手太興奮，等待修養不足，24小時整就開模切皂，幸好皂化成功，已經可以順利脫膜。

脫膜之後就可以用了嗎？不。還得晾皂，晾一個月到兩個月，讓油、鹼繼續融合，水氣消散，兩個月後酸鹼值適宜，才是一塊熟成的手工皂。

啊，終究還是要等待，讓時間慢慢催熟一塊蘊含72%橄欖油的馬賽皂。

2016.8.20 紅棕櫚油會使皂液呈南瓜黃。本次作皂添加紅色礦石粉，馬賽皂變成棕色。

----

後記：

1.有網友說，使用pure等級的橄欖油皂化會加速，用extra virgin則打到天荒地老

2.有網友做100%橄欖皂，聽說皂液放到隔天還要繼續打　>_<

3.在女巫阿娥的部落格，網友分享使用阿娥的配方，打3小時trace。但不知道是用什麼種類的油(pure？)
4. 2016 TED OPEN MIC余懷瑾老師談「等待」